深夜,狂风呼号,大颗的雨点打在窗户上,沙沙做响.
一间冰冷的陋室里，小惠正在洗衣服,眼泪无声地划过脸庞。里屋的床上,良子还在大口地呕吐,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在了床单上，夹杂着浓烈的酒味.这是这个星期良子第四次喝醉了。
他"小惠!我对不起你!"良子大着舌头吐着酒气哼哼着说."我没本事,挣钱少......"不一会儿没声音了，又睡着了。
小惠叹了口气,过来扒床单.良子翻了个身,又闭着眼嘟囔着说:"MD,就我混的惨..."
良子是个相当有志气的人,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倔.正当壮年,他当然想大开拳脚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总也不顺.在仕途上,良子不太会接近领导,又没什么背景,结果混了十多年还是个普通办事员.挣的工资也不多,和饭店服务员一个档次.良子没有钱做生意,想联系点买卖又没有关系.当然,最大的问题，就是良子的性格:倔强,内向,不善交际.
可是良子又不是甘心平淡的人.他有理想,当年也曾经热血沸腾地要为社会做贡献，可是随即就被现实打回了原形。后来良子又想挣钱，做了几回买卖，赔了个血本无归。小惠倒没说什么，可是良子的脸上挂不住。周围的同学同事们买车、购房、开店、当官......可是良子的家里依旧一贫如洗。每次上街，良子都不敢带小惠去高档场所。周围的人们到了夏天都出门旅行，而良子只能带着小惠去公园。
本来也没什么，这世界不得志的人很多，可是良子偏偏是个好强的人。“我努力了啊？为什么总失败？我错在哪里了？”良子常常这么问自己。以前，良子很幼稚地把这个问题推给社会，认为是社会风气不良，倒也落个阿Q精神傻乐和。而现在，良子逐渐成熟了，意识到是自己的思想太保守太懒惰，于是无比郁闷。
这不，良子越来越能喝酒，到了一天不喝就难受，一顿不喝就绝食的地步。而且最糟糕的是，他的脾气越来越坏。喝完酒，不是怨天尤人，就是到处溜达不回家，甚至拿小惠撒气。
可怜的小惠无处诉苦，只能眼泪往肚里流。其实小惠根本不在乎良子是否有权有钱。她只在乎家庭的和睦。只要良子不出去找别的女人，只要家里人都没病没灾，她觉得就很知足了。
唉！小惠只有每天叹气。
良子下班了，进门就开了一瓶啤酒，坐在电视前喝。“小惠，来看看。”良子一脸的喜悦。小惠凑过去，看见良子的手里捏了几张百元钞。“单位发补助了，来，都给你拿着。别忘了给我回扣啊！”良子开心地说。小惠不敢告诉良子，上个月交的暖气费是借的钱。这点钱，根本不够。
“明天是我生日啊！你没忘了吧？”良子边开第二瓶啤酒边提醒小惠。小惠装得很乐观的样子：“哪能忘了啊！要啥说吧！”
良子：“你说呢？当然是一大桶生啤和一套神秘礼物啊！”小惠说着：“没问题！”可是心里很发愁，什么礼物不贵又能让良子开心呢？她忽然想起邻居怪老头说过，在某条街有个“稀奇古怪礼物店”，好，明天就去买吧。
第二天中午，良子又喝醉了。他拿小惠给他的一百块零花钱请兄弟们喝啤酒，喝了十来瓶，又多了，直接被兄弟们背回来了。小惠不在，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良子把苦胆都吐出来了，睡得昏天黑地。
“叮....”手机响了，良子挣开眼看看表，傍晚了，小惠还没回来。他拿起电话接通：“喂？谁啊！？”
电话里：“我小东啊，快出来喝啤酒吧！”
良子：“中午喝多了，现在胃还翻腾呢！”
小东：“快出来吧，别装了。再说我这里还有几个新哥们儿要介绍给你呢！”
良子想了想，觉得不去不礼貌，就答应了。起床换了身衣服，摇晃着出门打车过去了。
烧烤摊上，小东和几个兄弟在等良子。良子一到，小东马上给介绍：“这是牛哥，这是大林，这是小陈......”
良子一一握了手，坐下就端起了杯：“几位新朋友咱是头回坐，来，喝一口。”
大家都一饮而尽，良子只抿了一口，他的胃实在难受，要是全喝了，又得当场呕吐。他没注意到，牛哥看着他的酒杯皱了下眉头。
那晚，大家把酒畅谈，豪爽地干了一杯又一杯，良子只是小口的抿，还是没顶住酒劲儿，神智又开始模糊了。
良子端起酒杯：“来，兄弟们，喝！”
大家都端起来了，牛哥没端。良子：“牛哥，喝呀？！”
牛哥：“我不跟你喝。你老给我们颜色看。”
良子：“这话怎么说？”
牛哥：“我们都干，你一次都不干。先自己干三杯再说”
良子把杯子放下了。他这人很仗义，要在平时，人家有这个话，他三杯就干进去了。可是今天，他的胃实在难受，忍也忍不住。别说三杯，三口就能放倒他。
牛哥忽然眼一瞪：“咋的？瞧不起我？”说完起身倒了三杯“咣地放良子面前。大家忽然都沉默了。牛哥明显在挑衅。小朱打着哈哈圆场：：“甭跟他计较，他昨天伟哥吃多了，现在头疼呢。“
牛哥：”那也得喝！不然就是瞧不起人！”
良子的火气腾腾地起来了，加上酒劲，他忽然一把将酒杯都扫到了地上，嘴里说：“就喝不成，咋了？”
牛哥抄起椅子就过来了。良子闪身躲过，一酒瓶砸到了牛哥的后脑勺上。牛哥倒下了，良子骑上去疯了一样猛砸牛哥的脑袋。
牛哥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，一帮人手忙脚乱把他抬到了医院。
急救室外，小朱对蹲着醒酒的良子说：“兄弟，你闯大祸了，牛哥死了。我建议你自首”
良子站起来就跑，他害怕了。他知道，可能再也见不到小惠了，不能再回家躺到那张舒服的床上看书喝啤酒了。估计以后也不能了。他忽然觉得这象一场梦，可又不是梦，一切都是鲜血淋淋的现实。医院里躺着已经僵硬的牛哥。良子跑得太急，突然摔倒，看到有警察正拿着手铐跑过来......
法庭上，法官正在宣读判决：“犯罪人良子，犯有故意杀人罪，判处死刑。”
良子站在被告席上，忽然腿一软，坐在了地上。“死刑”二字，让他想到了在网上看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可怕照片…
会见室里，小惠趴在桌上号啕大哭。良子流着泪看着小惠，觉得自己很亏欠这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。以前的每个假日，良子不是去喝酒就是去疯跑，根本就不陪小惠。挣的钱不是喝了酒就是输在了牌桌上，根本就没想要给小惠卖件衣服。每次喝醉回来，摔门敲桌子，对小惠瞪牛眼，骂骂咧咧。说实话，别看他总想着挣钱让老婆过上好日子，可实际上，小惠跟了他没享过什么福。可惜，自己马上就要死了，明白过来又有什么用？下辈子再好好照顾她吧！
唉！良子心想，要是能不死，以后一定脚踏实地，改了那些陋习，好好待小惠。
良子的老爸满头白发，手哆嗦着抽烟。
良子：“妈为啥没来？”
老爸颤抖的声音：“庭审那天，从法院出来就送医院了。”
良子低头不语，大颗的眼泪滴到拷子上，心脏在抽搐，握紧的拳头快要攥出血来。30多年，父母在他身上操碎了心，含心茹苦，呕心励血，好不容易把他抚养成人。可是他却很不孝。尽管他总是嘴上说：“不孝的人都不能交！”“不孝顺父母就是禽兽。”“我父母在我心里排第一”......但是他根本没做到。大部分业余时间，他都用来喝酒和闲荡，或是构思着升官发财的马歇尔计划，根本没有去关心父母的头发又白了多少，没有关心老妈的高血压究竟治疗的怎么样，没有关心顶风冒雨出去打工的父亲究竟挣的钱够不够花。他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，拎着昂贵的烟酒食品什么的去父母家里吃顿饭，在饭桌上真诚地说句：“祝二老身体健康”，就自我评价为孝子了。其实，父母吃过他做的哪怕是一顿饭吗？洗脚的时候用过他端来的洗脚水吗......
良子哭得肩膀直抖，撕心裂肺地对老爸:“儿子对不起你们，这辈子报不了你们的养育之恩，下辈子我做牛做马...”
良子的父亲老泪纵横，呜咽到：“我们不图你孝顺，就图你平安啊！可是现在....”
良子憔悴地蜷缩在墙角，看着窗外出神。
想起没出事前的每个夜晚，良子不是坐在烧烤摊上和兄弟喝冰镇啤酒，就是躺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大片。小惠每次都给他啤酒、鸡腿、巧克力，让他舒舒服服。可是就这，他还总是羡慕那些轻奢极欲的人。“腰缠万贯，那是啥滋味？”良子总是很向往。
可是现在，没有啤酒下酒菜，只有铁窗和带铁丝网的高墙。
唉，良子叹口气。要是能活下去，要饭也行。可惜，就是这份工作，再过几个月也轮不到他做了。他就要被一颗子弹送到别的世界去了。
良子趴在窗口，看着外面放风的人们。他们不是死刑犯，也许再过几年就回家和亲人团圆了。良子羡慕他们。
外面天好蓝，空气好新鲜，花坛里的鲜花争奇斗艳，良子居然从来没注意到大自然有这么美。“要是能活下去，一定常出去郊游。”良子想。可是随即叹了口气。过几个月，这些他就永远看不到了。眼睛再也看不到绿色和湛蓝，只能看到黑暗了。
良子想起了邻居那个令人同情的残疾人，40多岁了还单身一人，他每天拾破烂为生，到了晚上就坐在路边看着熙来攘往的人们流泪。良子很同情他，总想帮帮他。
可是现在，良子却很羡慕他。因为，不管人家怎么凄凉，怎么命苦，至少，还能活下去。而良子自己，有健康、有家庭、有工作，现在却要死了。邻居还能看到每天的太阳，可是良子却看一天少一天了。
现在良子明白，人活着没有高下之分，没有倒霉还是幸运，没有混的好不好。只要活着，就是幸运的。只要能健康平安地看到每一天的太阳，不管地位高低，不管有没有钱，不管要遇到什么事，都要去好好珍惜。因为，每一天的生命，都是上天的恩赐，干什么要浪费呢？
“要是能活着，我要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珍惜。”良子想，可是随即又叹了口气。他忽然想起了那些在酒桌、麻将桌上耗费青春，在勾心斗角、尔虞我诈、斤斤计较和疯狂捞金中耗费着生命的人们，他们是否意识到生命如此宝贵，不该浪费哪怕一分钟呢？“人，为什么要到死的时候才能活明白呢？”良子恨恨的想，恨不能求法院多给他几天时间，让他出去做巡回的演讲，把这个亲身感悟告诉人们...... 可是，那根本不可能，而且，就算他说了，谁当回事听呢？没有良子这样将死经历的人，根本不会把这些良言放在心里。
清晨，走廊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。两个法警走进了良子的房间，拿着文件问道：“你的姓名，年龄？”
“良子，35岁。”良子回答。
“时间到了，走吧。”法警说。
良子忽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。虽然他在牢里呆了几个月，可是至少每天早上醒来，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，都能感觉到世界的存在。小惠和父母来探视的时候，他能听到她们说话，看到他们亲切的脸庞。现在，这些就要永远消失了！
良子一把抓住了牢门，撕心咧肺地喊着：“妈！我不想死！”
两个法警冲过来把他拉开，五花大绑，还用绳子勒住了裤脚。尿液已经不受控制地浸湿了裤子。
良子被押上了囚车，就要飞速地奔向郊外，奔向良子生命就要终结的地方。
良子看向车外，小惠和老父亲哭得蹲在了地上，小惠嘶哑着嗓子对着卡车上的良子大喊：“良子！走好！“
良子拼命挣扎，却被绳子勒得不能动弹。他想喊：“我不想死！”可是脖子上勒着的细绳让他出不了声。就在这样的挣扎中，良子感到了生命的卑贱，感到了无比的悔恨
这一生象过电影一样在良子的脑海里闪过。他想起了童年的阳光灿烂，父亲给他做的小冰车，想起了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听故事的冬夜。想起老屋顶上冒起炊烟的时候，母亲慈爱的呼唤“良子，回家吃饭了”…想起了幼儿园那个被他欺负地直哭的小姑娘，想起了小学时候那个送他一支钢笔的小兄弟，想起班主任那严肃但是关切的脸，想起那个爱脸红的同桌给他写的毕业留言，想起他在姑娘窗下唱的那些歌，想起上班第一天的踌躇满志，想起和小惠的约会，想起结婚的那晚，想起和兄弟在野外的篝火边吼歌......生命如此美好，可是再过一会儿，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。
法警把良子推到了土坑前，不用踢他，他已经腿一软自己跪下了。面前是铺好的细砂，一会儿，他那曾经澎湃的热血就要喷涌而出，染红这片土地，而这，将是他人生最后看到的颜色。
有人按住良子，冰凉的枪口顶住了良子的后脑。
“上膛，预备！”有声音在喊。
良子的身体因为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在剧烈地战抖，脑子一片空白。
”砰！“枪响了。一颗子弹穿过了良子的头，炸碎了那颗曾经指挥良子高兴、悲伤、爱恋、郁闷、冲动...的大脑。
良子死了。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良子的灵魂带着撕心裂肺的不舍和悔恨哭泣着向着深渊不停地下坠，一片死寂，只有妈妈呼唤的声音：良子，回来…回来…声音越来越小，渐渐远去。那个温暖的世界也远去了，下面是永恒的黑暗…
坠落到了尽头，良子躺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…慢慢的，有了光亮，有景物显现出来，越来越清晰。良子看看四周，十分眼熟，他看到洁白的墙壁，看到一扇窗，湿润的微风吹得窗帘在微微的抖动，有个女人正微笑着坐在窗前看书。
良子一骨碌爬起来，摸摸后脑，完好无损，又低头看看自己，没有一点血迹。这是怎么回事？良子张大了嘴。“这儿难道道就是阴间？不对啊？”良子很疑惑，掐了掐大腿，疼。
“难道是场梦？”可是良子随即摇了摇头。因为这几个月的经历是那么清晰，他能记起等死的每一分钟的感觉。他能想起刑场上那个冰凉的枪口。
“难道我到了平行世界？”良子想着，看看窗前的女人，渐渐清晰，是小惠。
良子过去紧紧抱住小惠问：“这是哪儿，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小惠依旧微笑着：“这是你家啊！”
良子摸不着头脑：“那，我没死？”
小惠哈哈大笑：“你被枪毙了啊，我还去送你最后一程了呢。”
良子更摸不着头脑了。他懵了。
小惠从良子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小盒子。“给，送你的生日礼物。”小惠笑着。
良子傻傻地接过来，看见上面写着：“梦想MP5。
“这是干啥的？”良子很奇怪。
小惠：“这个是新出的电子产品，放到枕头下，能让你在做梦的时候梦到事先输入好剧本的内容。你不是老想刺激一下吗？我就从网上随便给你下了一个关于死刑的。昨天看你喝多了，就把这个MP5塞你枕头下了。怎么样，这个比看大片精彩吧？梦到了死刑没有？”
良子颓然地坐下，抱住了头。好沉重的礼物!!!
这一年的感觉如此真实，尽管是场梦，可是他真正的明白了整个人生的意义，真正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活着。
回想那些惨痛和刻骨铭心的感觉，良子忽然感到自己变了。变化在哪里，他不知道。
良子久久地抱着小惠，小惠直感到喘不过气来。就那样，很久很久，直到华灯初上。小惠惊讶地看到，往日玩世不恭的良子的眼眶里，居然含着大颗的眼泪。
“你怎么了？梦里吓着了？”小惠关心地问。
良子擦去了眼泪，大梦初醒，良久，忽然拿起了电话：“妈？晚上我去看你们，今天我做饭，我想和你们好好聊聊。”
放下电话，良子拉着小惠的手，温柔地说：“走，买菜去，我给你买暑片吃。还有，我要戒酒。”
出了门，夹杂着雨点的晚风袭来，良子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激动，他觉得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，都是甜的。他身边的一切，都是最美好的。
“我要用全部的生命来珍惜这美好！！”
原创短篇小说《生日礼物》就分享到这里，了解更多生日礼物短文阅读（生日礼物 最新章节）相关的内容，就上优乐礼物。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