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这个时代，送礼简直成了一门玄学。
你得揣摩、得盘算，价格要恰到好处，不能太轻显得敷衍，也不能太重成了负担。品牌、包装、寓意，哪一个环节都不能掉链子。一圈折腾下来，送的人累，收的人可能也就是发个朋友圈的工夫，转头就忘了那礼物姓甚名谁。
有时候我就忍不住想，古人呢？他们送礼，是不是也这么“卷”？
翻开故纸堆，你会发现，古人的礼物，那才叫一个“讲究”，讲究到骨子里去了。但他们的讲究，跟我们今天这种消费主义驱动下的精致，根本不是一回事。那是一种更纯粹、更厚重，也更有……怎么说呢，更有“人味儿”的东西。
咱们先说点“硬通货”。帝王将相之间的赠予，那可是动真格的。一出手，就是封地、城池，几百上千户的食邑，那不是礼物，那是权力版图的重新划分，是命运的交割。荆轲献上樊於期的人头和督亢地图，那份“礼物”的背后，是燕国的存亡和一场必死的刺杀。这种级别的赠礼，带着血与火的味道，离我们太远，咱们就当个故事听。
寻常百姓、文人墨客之间，礼物的面貌就亲切多了。
文人之间最顶级的礼物是什么？不是黄金，不是美玉，而是一首好诗。
你琢磨琢磨，这事儿多妙啊。我为你写一首诗，这首诗是为你量身定做的，全天下独一份。它凝聚了我对你的理解、我们的交情、此时此地的风景和心情。比如王勃送别杜少府，没有送盘缠，没有送土特产，他送的是“海内存知己，天涯若比邻”。这两句诗，一下子把离别的伤感，拔高到了一个何等开阔的境界。这礼物，千年不朽，谁能比？李白听说汪伦要走了，乘舟踏歌而来，送的是什么？“桃花潭水深千尺，不及汪伦送我情”。汪伦送给李白的是热情款待，李白回赠的，是一份流传千古的情谊认证。这种礼物，是一种精神上的深度共鸣，是“我懂你”的最高级表达。
除了诗，还有一幅字画。朋友乔迁新居，我画一幅《溪山行旅图》给你挂墙上，祝你从此生活有山有水有闲情。你过大寿，我写一副“寿比南山”的对联，笔力龙飞凤舞，那份祝福的气场，比任何蛋糕都足。这送的不是纸和墨，是我的审美、我的才情，更是我愿意为你花费的心意和时间。你收到这幅字，挂在书房里，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，见字如面。这种精神上的陪伴，是现在任何奢侈品都给不了的。
当然，古人也食人间烟火。
最实在的礼物，莫过于吃的。一只自家养的肥鸡，一篓刚从树上摘下的鲜果，一坛新酿的米酒。苏东坡被贬黄州，穷得叮当响，朋友来看他，可能就提着两块猪肉，于是就有了名传千古的“东坡肉”。这礼物不贵重，甚至有点“土”，但它带着田埂的温度，带着厨房的香气，它告诉你：“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，但饭，总要好好吃。”这份礼物，暖胃，更暖心。它是一种最朴素的关怀，是人间烟火里最动人的情感。
武人之间，送的又是另一番光景。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，一匹日行千里的骏马。这送的不是物件，是认同，是助力。我把我的宝剑赠予你，是相信你能用它建功立业；我把我的爱马交给你，是希望你能在沙场上驰骋纵横，平安归来。这里面，有兄弟义气，有生死相托，沉甸甸的，全是肝胆相照。
还有一种礼物，极具东方美学的浪漫，那就是象征。
最典型的，莫过于折柳相赠。古人送别，不送别的，就在灞桥边，折一枝柳条送给你。为什么？因为“柳”谐音“留”，那随风摇曳的柳枝，就是我无尽的牵挂和不舍。这礼物，一文不值，甚至带不出十里地，它就会枯萎。但它承载的情感，却能跨越千山万水。它是一个仪式，一个瞬间的定格，这份送别的愁绪和祝福，才是礼物的核心。
再比如一块美玉。君子比德于玉，玉的温润、坚硬、纯洁，都是古人推崇的品格。我送你一块玉，不是因为它值钱，而是我在赞美你，说你是一个有“玉”一样品格的人。同时，它也是一个护身符，愿你平安康健，岁岁无忧。这块小小的、冰凉的石头，贴身佩戴，摩挲日久，仿佛也沾染了人的体温和情感，成了一种无声的守护。
甚至，还有更私密的。一缕青丝，一把折扇。青丝是身体的一部分，送你青丝，就是把我的一部分交给了你，是“结发为夫妻，恩爱两不疑”的誓言。折扇在文人手中，可题诗，可作画，是身份和品位的象征，扇骨扇面，皆是学问。送一把自己亲手绘制或题诗的扇子，那份雅致和情趣，尽在不言中。
你看，古人的礼物清单，展开来是如此丰富，如此有层次。它很少关乎价格，却时时刻刻关乎“关系”。
送诗词字画，是因为我们是知己；送瓜果酒肉，是因为我们是邻里乡亲，有着最朴素的关怀；送宝剑骏马，是因为我们是战友，可以彼此托付后背；送折柳美玉，是因为我们的情感，需要一个美丽的寄托。
每一份礼物，都是一个坐标，清晰地标明了你我在彼此生命中的位置。它不是一个需要用价格来衡量的商品，而是一段关系的证明，一种情感的流动。
我们现在，技术发达了，物流通畅了，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。可是，我们送出的礼物，真的比古人更“好”吗？我们精心挑选的礼物，有多少能够真正地“抵达”对方的内心？又有多少，不过是完成了社交任务后被束之高阁的精美垃圾？
或许，我们缺的不是购买力，而是那种愿意为了一份礼物而“虚耗时光”的奢侈，那种把自己的情感、才华、甚至一部分生命，亲手打包，郑重递交到对方手里的诚意。
说到底，最好的礼物，从来不是那个物件本身，而是物件背后，那个独一无二的、闪闪发光的“你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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