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年前,因汽车自燃,时年20岁的乔燕身体烧伤面积达到48%,全脸毁容,双手截肢。她说,自己是折翼的女孩。
3年后,23岁的乔燕学会了坦然面对自己的人生、从容面对路人投射的目光。她已习惯用双脚照顾自己,用甜美的嗓音歌唱人生。
乔燕
近日,她“涅槃重生”的故事,登上微博热搜话题,千万网友被她的坚强感动。
这种转变,太难。而转变的背后,是来自家人和社会炽热的爱。
被大火包围的面包车
乔位生的双手伸进熊熊烈火,但他感觉不到疼痛,一心只想救出女儿乔燕。
2019年9月12日14时15分左右,从峨眉山市开往乐山方向的一辆面包车,行至乐峨路苏稽镇曾河坝村段时疑似发生自燃。面包车起火后很快将车吞没,造成1人死亡、5人受伤的惨剧。
出事前的乔燕
开车的司机正是乔燕的父亲乔位生,而她坐在副驾驶位置。乔燕说,外公因病去世,当天家人及部分邻居前往乐山市殡仪馆送他最后一程,不料途中发生了意外。
乔燕回忆,事发时,浓烟突然冒出并瞬间起火,门怎么也打不开,她下意识用双手抱住头,但很快就昏了过去。等她苏醒过来时,正被人从燃烧的面包车中救出,她用力支撑到上了救护车后,便再次昏过去。
乔位生说,火焰噌一下从车窗玻璃处升起,10多秒后就升到两米多高。他拉开车门,逃下车,刚吸到一口新鲜空气,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车里,立马从车头绕过来,用力把女儿这边的车门拉开。
“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女儿还在车上,不论刀山火海都要救她出来。”门被打开了,可还有一堵火墙隔在了他和女儿之间。
乔燕烧伤前在幼儿园的工作照
更令人绝望的是,车门被路边的花坛挡住了,不能完全打开。熊熊大火犹如一道天堑横在父女之间,但是乔位生没有一丝犹豫,侧着身子,从门缝处将上半身钻进去,任由皮肤在一瞬间被烈火烤焦,头发瞬间化为焦炭。乔位生似乎已丧失了知觉,只是竭尽全力给女儿解开安全带。当他解开安全带之后,去拉女儿的手,试图把她从火海中拉出来,可是刚一用力,女儿手臂的皮肤组织直接往下脱落。
很快,同行的另一辆车停下,乔燕的哥哥冲了过来,将她救出。乔燕妈妈也很快赶来,将乔位生和乔燕挪到更远的位置,她还记得:“我问乔燕疼不疼,她说不疼。她挂念着爸爸,问我‘妈,爸爸烧得严重不?’”
当时,乔位生为了救女儿,双手至少被大火烤了十多秒钟,这是他全身烧伤最严重的部分。
他们被紧急送往四川武警总队医院。由于伤势严重,乔燕很快被转院至四川大学华西医院。经诊断,乔燕全身48%的面积被烧伤,烧伤程度是伤及皮肤全层的“三度烧伤”。
折翼的女孩
住在ICU的27天里,乔燕记不清被下达了多少次病危通知书,但家人始终没有放弃她。直到2019年10月8日,病情好转的乔燕被转入普通病房,换药、植皮、化脓、感染……她经历了一天天难以忍受的“折磨”。
换药,隔天就要进行一次,是痛彻心扉的记忆。“身上的敷料要全部撕下来,当时没有皮肤,用碘伏消毒,不是一般的疼。”说到这里,她的泪水决堤。随后,乔燕用脚趾夹着纸巾擦拭眼泪,几分钟后才平复过来:“一开始我叫都不会叫,后来疼怕了,就会哭出来。”
去年,乔燕进行第十一次手术
但更大的打击来了,乔燕得知自己的双手保不住时,感觉“天塌下来了”。尽管医护们总是温暖地鼓励她,但烧伤病房内始终弥漫着悲伤的情绪。她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,眼前只有硕大的烤灯,遮住了整个天花板,似乎也遮蔽了未来。
她一天睡不到几个小时,总是反反复复从噩梦中惊醒,会梦到自己躺在棺材中,但就连阎王都不收留她。乔燕说,失去双手的自己,是折翼的女孩。
乔燕原本有着南方姑娘典型的姣好面容,但是大火吞噬了一切。“我知道脸部烧伤严重,但我根本不敢照镜子。”直到三个多月后,乔燕和在事故中也被烧伤的爸爸视频通话时,看到视频小框中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,心里“震”了一下。她强忍住泪水,努力对爸爸挤出一个笑,“没事的,还好。”
乔燕和爸爸在一起看网友的留言
为了把钱节约下来给女儿治病,乔燕的爸爸选择了提前出院。为了尽可能地节约开支,夫妻俩学着做基础护理,在家中帮助女儿恢复。
第一次住院,乔燕度过了煎熬的四个月。回家后,她无意中看到镜子中的自己,“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一样,没有头发和耳朵,眼睛也是翻开的。”她一度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,尽管亲戚朋友都常来陪伴和关心她,白天会开心,晚上可能也会哭,情绪总是在抑郁和平复之间反复。
尽管如此,她还是在煎熬中,寻找到温暖的瞬间。她的病房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一栋住院楼的1楼,病床是靠窗的位置。乔燕躺在病床上,尽管身子不能自主移动,但偶尔能在眼角看到窗外的阳光,哥哥和嫂子会在床边拿着手机给她看一看短视频,告诉她: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我们养你一辈子。”
8万多人的筹款
在医院,是乔燕的父母、哥嫂,陪着她一同走过那段艰难的时光。回到家后,家人亲友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逐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。
乔燕出院之后,父母一直担心她会想不开,便一直守在她身边,陪她在家里耍,陪她出去逛街,这种寸步不离的状态前后持续了一年多。在这期间,乔燕的家人每隔一天要给她洗一次澡,但那时乔燕身上的皮肤还没有愈合。父亲乔位生说:“当时哥哥嫂子给她洗澡,一个扶着她不让她倒,另一个慢慢地给她清洗,而且不能用水直接冲,因为她刚植的皮肤还很脆弱,只能用纱布蘸水一点一点地擦拭,洗一次澡要一个小时左右。”
乔燕和爸爸妈妈在一起
“她的嫂子是医院的护士,知道该怎么照顾她,后面我的伤慢慢好了,能动弹了,我就让我儿子儿媳回去上班,由我和她妈妈照顾她。”就这样,父母给乔燕换药,给她洗澡,当乔燕好一些后,就带着她出门。
“那个时候她还不能走,就是我跟她爸爸两个人抬着她上下六楼,一周要抬五六次。”乔燕的妈妈说,“她好一点之后就想出门,在家里待不住,我们就带着她到街上去,带她去吃她想吃的东西。”
乔燕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串串
虽然现在乔燕的恢复情况比较好,但是高额的医药费给一家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。曾经在ICU,乔燕一天的医药费就高达两万元,而近三年历经的12次手术也产生了高昂的费用。“目前一个月,光乔燕的医药费就要一万块左右,我们到现在为止花在治疗这上面的钱已经差不多200万了。”乔位生说。
“当时我们发起了一个网络筹款,我跟我爸爸一共筹到115万元左右,但是离200万还有很大的一个缺口。”乔燕表示,“那时候帮我们的人太多了,有8万多人给我们筹款,如果不是他们的话,我肯定是救不活的,我非常感谢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。”
虽然乔燕家已债台高筑,但她依旧尽其所能地回报着社会。2021年河南洪灾的时候,乔燕以个人名义向灾区捐了500元,用她自己的话说:“我不会忘了我遇到困难时他们是怎么帮我的,虽然我现在没钱,但是我以后一定要努力挣钱回报社会!”
“我还想变美”
今年3月30日,在乔燕的家中,红星新闻记者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她,一个早已“走出来了”的她。乔燕说,因为有很多人关心她,家庭氛围也很好,自己“被爱包围着”,必须好好振作起来。“我还没有好好孝顺爸妈,没有好好报答哥哥和嫂子。”
乔燕带着宠物狗“金豆”在室外游玩
她不再恐惧隔天一次的换药,也不会恐惧一次又一次的手术。“现在做手术就像是睡了一觉,每一次换药每一次手术,都让我又康复了一步,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。”未来还有许许多多次手术,“我还想变美,比如我腿上哪里多一块肉,我就让医生直接给我割了,移植到脸上,我对自己比较‘狠’。”
她也不再为失去的容貌而焦虑。住院的间歇期,她曾去逛过成都太古里和春熙路,能感受到一小部分人投射来的异样目光。她说,她早已学会“自带滤镜”,只看那些美好的东西,将异样的目光统统都过滤掉。在被路人叫“婆婆”时,她还会假装生气,说自己只有20多岁;有吓到小朋友时,她解释说这是烧伤,还告诉小朋友不要玩火。
乔燕用自己的脚可以熟练地打开唇膏
“我觉得没什么。这只是一场意外造成的,而不是我做了什么坏事的后果。”面对记者,她很坦然,“我现在不能说自信吧,但至少不自卑。”
乔燕的平板屏幕上保存着烧伤前的照片
失去双手也不再困扰她了。乔燕学会了用脚吃饭、拿纸、打游戏。“一开始不太灵活,慢慢就习惯了。”乔燕笑着说,可能是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。和朋友一起玩《和平精英》时,虽然是用脚趾瞄准和射击,但依然能做到行云流水,让她能够经常带领队伍取得胜利。她在抖音发布了一条自己用脚玩游戏的视频,被点赞11万多次,网友评论中点赞最多的一条是:“这比我手玩得还好。”并且,她打字的速度也不输常人。
现在,乔燕的微信名字是“乔乔乔rebirth”,rebirth译为“重生”。她说,一天比一天好,这就是希望。
“一定要做慈善”
乔燕申请了一个抖音号,名为“折翼女孩乔燕”。2021年11月7日,“折翼女孩乔燕”发布了第一个短视频,将自己的情况展现在大家面前。前不久,乔燕与一名同样被烧伤的女孩共同唱了一首《爱丫爱丫》,将视频发到网络上。
乔燕用脚打字,与网友互动
她把做短视频当成了工作,勇于面对镜头和网友,尽可能保持着更新和每天一次直播。她告诉网友们:“其实我也会有沮丧失意的时候,但经常我会跟自己说,如果在这一件事情上运气不好,那一定会在别的什么地方还回来,所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。”
在网友的留言中,有很多鼓励和祝福,也有一些是同情和怜悯。“谢谢大家的关注!但请不要同情和怜悯我,请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!”乔燕说,“虽然我外貌变了,但是我灵魂没变,我还是我!”
网友按照乔燕以前照片做的塑像
现在,乔燕已经有近30万粉丝。很多粉丝加了她的微信,还有粉丝专程从外地赶来看望她,为她送上小礼物。其中一个粉丝是手艺人,以乔燕牵着宠物狗的照片,做了一个塑像送给她,乔燕把塑像摆在客厅电视的旁边。
虽然经历了挫折,乔燕的家人都未气馁。哥哥和嫂子努力挣钱,维持着家庭的开支,妈妈则承担了大部分家务。乔位生的病情恢复良好,他开始干起老本行,“我的老朋友给我介绍业务,每个月能跑10次车,把货物从峨眉拉到成都。”只是乔位生因病情不能长期跑车,否则他也想多跑几趟,多挣点钱为女儿治病。
闲暇时间,为了让生活更美好,乔位生养了一整个阳台的盆栽,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多肉。盆栽丛中,乔位生还自己动手搭了一个小假山,做了一个小喷泉,通电后就能听到絮絮流水声从小假山顶上喷出。客厅的一个角落,是朋友送给乔位生的两个大鱼缸,里面养了许多金鱼,鱼缸里的造景,也是乔位生自己到山上捡石头搭建的。
就这样,一家人常常待在阳台上,修剪着盆栽。天气好的时候,从阳台望去,可以看到峨眉山的金顶。
乔燕和朋友在一起
谈到未来,乔燕说,网上打赏的好心人挺多,但这不是长久之计,她想以后可能会带货。乔燕还拥有一口清澈的好嗓音,她也尝试着学习成为一名配音员。她毫不避讳地说,就是想挣钱,不偷不抢,只有挣了钱才可以继续做手术恢复,才可以回报社会,“以后多赚点钱,还可以帮助那些和我一样有不幸遭遇的人,也要带家人去好多好多地方旅游……”
乔燕说,她的梦想之地是希腊圣托里尼,那里有蔚蓝的大海……另一个梦想,“如果挣到钱,我一定一定要做慈善。”
红星新闻记者 顾爱刚 张倩 王拓
摄影记者 王红强 实习生 闫晓峰
编辑 张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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